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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楠   艺术的纪实

 

 

 

 

 

 

 


 

所有图片由映艺术中心授权使用, 798, Beijing.

 

 

吕楠,中国当代最具影响力的纪实摄影师。他的作品,强硬而直接地反映现实,但同时又流露出炙热而丰富的感情,即使是最沉重、最令人不安的影像也不例外。

 

本文将探究其作品丰富感情的来源,并且,通过研究吕楠最著名的几幅作品,我们会发现,在吕楠这些经典的作品当中,他一直强调“时间”,特别是“未来”,这就是他作品的精髓。

 

精神病患者内心极度不安,也许再没有人比他们更甚。吕楠的作品《被遗忘的人——中国精神病人的生存状况》(映画廊,北京,2008)探寻并揭示了中国精神病患者的生存环境——阴暗、令人沮丧,就像“精神病院 黑龙江 中国 1989”(《被遗忘的人——中国精神病人的生存状况》,第7页)这幅作品所描绘和展现的一样。走廊尽头以及该作品视线终点的阴暗,暗喻着这位精神病患者的无望未来。如果说一幅照片的背景可以被理解为一个现时的象征、一只指向过去或者未来的指针,那么,这个病人可预测的未来以及他未知的过去,似乎就隐藏在这里,淹没在这个黑暗的,医疗条件落后的精神病院之中。

 

在“精神病院 四川 中国 1990”(《被遗忘的人——中国精神病人的生存状况》,第39页)中,到底是他被遗忘的过去,还是他未知的、与“永恒的现在”成对比的将来(还是通过照片模糊的背景来理解),才是这幅作品最希望表达的?这个问题没有准确的答案,我们可以有两种理解。但毋庸置疑的是,正是“模糊闭塞的过去”以及“未知的将来”使得这幅作品成为经典。

 

精神病院让我们想到人类脆弱的神经和模糊的自我意识。如果说还有什么比这些更让我们不安的,那就是,死亡,人类短暂而脆弱的生命。在吕楠的作品《在路上——中国的天主教》中(映画廊,北京,2008),我们恰恰就能瞥见存在于每个人可预知的未来中的一样东西,那就是死亡,以及面对不可避免的死亡这个尴尬的事实时,人类有什么样的反应——宗教给人们提供了一个假想的超尘脱俗的来世。

 

“亡者 陕西 中国 1995”(《在路上——中国的天主教》,第55页)是一幅经典的、艺术的、充满感情色彩的作品。它使我们想起人类共同的宿命。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吕楠是怎么运用黑色以及摄影这个手段,来把哀悼的场面描绘得既悲伤又平静。照片中黑色的部分使我们想起充满变数,却又总逃不过“死亡”这个必可避免的结局的未来。

 

相反,在“一个孩子的葬礼 云南 中国 1993”(《在路上——中国的天主教》,第16页)中,居于中心的方形墓坑,像是地表的一个残忍的创伤,正好位于图片人物视线的交汇点,似乎暗示着它就是我们所有人最终的归宿。如果相信这是基督教的应许之地,那也许天堂就在“另一边”等着我们。那么,我们也可以将照片的背景解读为“将来”,或者是“超凡脱俗的另一个世界”。

 

“前往圣地的人们 陕西 中国 1992”(《在路上——中国的天主教》,第3页)。如果说照片中那些有着象征意义的十字架和那些“向上”的、“朝着光明”的人们暗示着照片所描绘的场景就是属于那个神圣的“另一个世界”,那么,哪里是尽头我们却不得而知,或者说那仍是我们无法到达的。在这幅照片所描绘的世界中,这个尽头仍然是暗藏在这些朝圣者和我们观者的未来之中。当我们的情绪融入照片时就会发现,我们与这些“向上”的、一步步迈向那个他们心中真实而有象征意义的尽头的朝圣者要面对的是同样的未来。

 

 

与上面我们所探讨的这幅照片不同,在吕楠的《四季——西藏农民的日常生活》(映画廊 北京 2007),“母亲和孩子”(第78页)中,我们找到的是一种对 “未来”的不同的感觉。看着这幅照片,我们无法不去充分发挥我们的想象力,想象这个新生孩子的潜力,他充满各种可能的、积极的未来。

 

同样,这是一幅来自吕楠《四季——西藏农民的日常生活》的经典照片,描绘的是地理收工的一家人(第63页)。在这样一幅以纪实为主的照片中,却透露着“艺术的美”。不管美的源头是什么,这样严谨的布局就使得这幅作品有了成为艺术品的可能,拉近了艺术摄影与纪实摄影之间的距离。通过照片的场景,我们可以想象得到她们过去也是过着这样的乡村生活,符合西方艺术史审美观念上的“乡村生活”——筋疲力尽地干活,却仍然与贫困相伴。这无疑加强了照片中 “艺术美”的表现力。艺术和纪实的结合是吕楠最显著的个人风格,目的性的纪实与对内容和布局合理安排而产生的诗意充分结合在一起,似乎展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幅画。

 

通常来说,绘画都是需要运用到多种颜色的组合。但我们眼前的影像却只有黑与白。传统的绘画方式以及摄影的独特表达方式之间是有冲突的。对于绘画和摄影,我们有着截然不同的评价标准。想象一下站在一幅颜色单调、“拿不出手”的画面前是什么感觉。或者,相反的,站在一幅布局合理、饱含感情、使日常成为经典的、堪称为艺术的照片前,又是什么感觉。

我们荣幸地见证了超越了纪实成为艺术的摄影作品。

 

最终,“经典”成了黑白影像的唯一。低调的抒情方式和对完美的不断追求,使得吕楠的作品由一般纪实作品提升为经典的艺术作品,到达了一个其他西方纪实摄影师也许花几十年都达不到的高度。当摄影作品开始被承认是“艺术”,并被作为“经典”来收藏时,更多时候是以印刷品和海报形式卖出的。我们要承认,大多数时候,照片并不像唱片一样能够给人们留下持久深刻的印象。因此,我们又回到了这个谜题:黑白摄影是否能够生存并且长期的发展并获得成功?什么才是成功的、经典的黑白摄影作品?最佳的答案就是,通过那一刻镜头的成像、黑白的表现手法和表达方式,某一个过去就永远地成为了“现在”,成为了经典。艺术可以是一副良药,也可以是让人无法忘记却又必须与之为伴的痛苦,还可以是“劳动”,这个表面上看起来与艺术完全相反的命题。

 

让我们来看看那些很受大众欢迎,有点旅游风味或者异国情调的照片。吕楠,《四季——西藏农民的日常生活》 “祖母和孙女 西藏 2001”(第90页)。在这样一幅来源于西藏文化的照片中,我们确看不到“异国”的风味。也许是因为照片仅仅使用了黑与白两种颜色,去除了原有的颜色,也随之去除了“丰富多彩的含义”,我们看到的是一幅严肃传统的照片。这是一幅人文纪实的经典之作,是对现实的另一种描述和表达,显示着纪实手法的强大力量。但同时,通过黑与白的合理布局,使得照片饱含情感,让人联想到生活流逝,富有“艺术感”。这幅照片以及吕楠的整个“四季”,受到了人文纪实摄影家们的好评。他的作品来源于生活,确高于生活上升为一种艺术。既是表现真实却又不仅仅只是我们表面看到的东西。他的方法,就是“与自然真实接触”。

 

之所以吕楠的作品如此富有诗意,一部分是因为合理的布局和组合,一部分是因为利用空间来体现时间,来象征“现在”。他的作品,有时候能让我们回忆过去,有时候能够指引我们走向未来,甚至指引我们忘掉“时间”走向“永恒”。时间,一直在过去和未来之间寻找自身的位置,也许是最贴近我们情绪的感觉。当我们面对使人感触至深、把“生活”变成“艺术”的作品时,这种感觉就会愈加强烈。

 

 

翻译:雷晶晶

 

Copyright, Peter Nesteruk, 2010.